而我知道 /   夏亞貓 著

 

雨後,雨後的城市,雨後城市的空氣,總是多一份難掩的清新氣息。

如妳。

 

至今的日子我依舊是懂的,我懂是什麼樣的延續令大腦皮質仍殘有妳的聲音、仍有妳的清香,即使容貌因歲月而模糊。也就這麼模糊啦!畢竟眼睛不太好了。

踏入社會以後,思念便被一次次的會議與課程教材磨掉了。

 

「喂,你坐在我旁邊悶了半年都不會累喔?」嗯,第一句話就是這樣,想必關係應該不是很密切。

可是我懂,我一直知道,讓我還是那麼想妳的原因,這是第一個觸發點。

 

學校側門有一條很長很寬的步道,緩緩地延綿至側門口,其實路途只有一分鐘的時間,不過我常常有種這條路是永無止盡的錯覺。

也許這個錯覺是因妳而起,每個步伐都會有妳逸然的髮香,自然是不會希望這條路能走完。

 

「你真的很悶耶!當了一學期的同學不說話坐在我旁邊半年也不說話連上下學走同一個門都不說話我整個憋了半年忍到現在才說出來知不知道啊你這個大悶鍋還有啊還有啊……」聽妳完完全全忽視氧氣消耗量,不卡彈機關槍型的說話方式,就覺得好笑。妳是個有趣的女孩,不去顧形象,不遵循生理刻板的雌性為陰,反而像個大男孩一樣大剌剌地攤開自己的想法,「你在那裡偷笑什麼?還笑?」

笑我不像妳一樣坦白啊,傻瓜!

 

即使妳是那麼口無遮攔又大方直爽,在說再見前,我還是不知道妳對我是什麼樣的情愫。

我總直覺,我們之間似乎是有什麼在萌芽,有什麼超越半年不說話超悶同學的感覺,正要從心土破開。就算那時妳已經有個交往三年的男朋友了。

 

開始有所交集的第三個月,已是高二下學期了。

妳和妳的男朋友分手了,除了學測將至,另一個爆發點是他要對妳霸王硬上弓。

「最討厭那種不懂得含蓄的傢伙,跟我交往了三年還不知道本小姐的個性嗎?哼!」妳那時在電話裡說,語氣裡盡是怨忿與嬌氣。這樣的妳總算有一點女人味了。

「幹!我的紅茶翻倒了!」呃……只有一點。

 

高三的我終於開口說話了,因為輔導老師的逼宮,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打開心房這樣。

 

「欸欸,那個李冠成說話了耶!」

「真假啊?那個自閉兒真的說話了喔?你確定是說同一個嗎?」

「聽說是因為……」

聽見幾個路人甲乙丙同學議論紛紛,我有些不平:我又不是不想說話,我也很想說話啊!只不過……

只不過我討厭讓那個法定名為父親,實際上卻一點也不父親的傢伙知道我任何一點想法。

 

搬去和阿姨住的時候,剛開始也打算繼續沉默下去(畢竟習慣成自然),就像我前面提的,因為她逼宮,所以只好說話了。她不只是我們學校的輔導老師,也是我已故母親最小的妹妹。

至於那個男人為了錢殺了他爸媽──也就是爺爺奶奶,所以被移送至法院,最後宣判死刑。活該,那種什麼都自私自利的家族會敗壞也是應該的。

而那男人的親戚沒有一個要我這個爛攤子,於是阿姨便十分順利拿到我的監護權。

 

開口說話後,才知道剛上高二時,阿姨就和導師談好,要把多話的妳放在我旁邊,看能不能改善我的沉默;很討厭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但既然出發點是為了我好,我也就不和她──第二個母親計較了。

 

「你的聲音很好聽啊!為什麼之前不說話?」步道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妳的嗓門卻好像是縣長選舉要造勢一樣。

「原因……可以不說……好嗎?」還真的忘了怎麼說話了,好在寫文章時常常邊寫邊默念,不致於開不了口。

「呿,有啥咪未使說ㄟ,好歹嘛熟識一年多。」突然冒出的台語讓我反應不過來。兩三秒後是聽懂了,畢竟妳常常國台英日四種語言夾雜使用,「私事……不知道,比較好。」

「好啦!這嘛無啥咪重要啦!你還知道要開口說話就好。」

 

那就是我認識的妳,除了直爽,還有隨性不強迫人。

 

最近幾年的子夜,我常常莫名的醒來,看看手機是不是有未接來電,或者是簡訊。

我有很多習性會養成都是你害的,包括這個。

 

剛開始老婆會被我吵醒,罵我中邪,不過後來不知道是我常這樣所以不計較,還是知道原因了,她醒來以後就抱著我然後繼續睡她的覺。

 

「華湘絲同學,妳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學測的前一個月,妳常常半夜醒來打電話給我或傳簡訊,為此感到不堪其擾。

還好網內互打免費,不然妳肯定會被同樣大嗓門的伯母罵得臭頭。

「唉唷!好朋友就賠一下嘛!」聽妳那帶點撒嬌的語氣,原本態度強硬的我也不知所措的軟下來了。

 

妳跟我說,學測將至,妳每一天都緊張不已,所以才會在半夜醒來,為妳這個難搞的性子,那三十天(其實三十天之後也是)對於愛睡覺的我來說真是煎熬。

 

最後我考上國立政治大學,妳則考上國立中山大學。

之後的日子,我相信妳是清晰的,我是這麼相信的。

 

畢業典禮那一天,我們的畢業曲是〈今年夏天〉;而「我們」的畢業曲是五月天的〈而我知道〉。

和妳另一個好朋友去西子灣閒逛,唱著「我們」的畢業紀念歌,紀念我們最後一天當高中生的日子。

 

「李冠成是木頭男!」妳對著大海喊,用妳堅如鐵壁的丹田。

「華湘絲是里長嬤!」我喊完就被妳踹了一腳。

「阿成和鱈魚香絲是閃光彈!」喊的人是小漾,她剛喊完就被我們兩個各踹一腳。

小漾和我高二下學期末才熟,和她能熟也是因為妳的關係,妳這個罪魁禍首。

 

我牽著孩子還有老婆,走向妳。

我向妳獻花,然後對妳笑了笑。

 

回頭見到老婆泛紅的眼框,我輕輕歪了一下頭,然後親她的臉一下。

「以前都是小漾說我們是閃光彈。」有點哽咽,不過還是硬著性子說完:「現在換妳說了呢。」

笑了笑,假裝摸妳的臉,如今是個步入中年的高中老師,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掉了。

 

雨後學校的空氣,總多了份莫名的清香,就和妳的髮香一樣。

我們全身濕淋淋的在步道上散步,剛剛才給了彼此的初吻還是那麼難以忘懷。

 

「冰塊,還沒融化;你在看錶,我,笑的尷尬……」妳清唱,歌聲和妳的里長廣播聲成了強烈對比。

「你說,愛情很窄,世界很大……」我接著唱到一半,妳便打斷我:「你唱錯了啦!是……」

 

而今的我,應該不會再唱錯了,妳的聲音是那麼清晰,那麼令人難以忘懷。即使時間的侵蝕力把什麼俗事古蹟都刷掉了,卻刷不掉某些事。

 

小漾突然這樣唱道:「而我知道那真愛不一定能白頭到老,而我知道有一天你可能就這麼走掉;而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切我全都知道──我就是受不了。」

「而我知道我們曾天真的一起哭和笑,而我知道放開手但不知道怎麼忘掉;而我知道你走了以後的每一分一秒──卻還是這麼難熬。」我接著唱。

我們牽著孩子的手,對剛被雨洗過的天空清唱。

 

而我知道,妳走了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這麼的難熬。